有一天,杜月笙去黄浦江边垂钓,过来了一帮地痞流氓,找杜月笙索要垂钓费,杜月笙道:“我没钱,你找你们的老板过来吧!”
黄浦江边闷得人透不过气的中午,油晃晃的江面飘着死鱼的腥气。
码头扛大包的苦力们汗衫湿得能拧出水,谁也没注意树荫底下坐着个灰布长衫的老头。
杜月笙翘着二郎腿坐在马扎上,手里捏着根自卷的旱烟,脚边竹篓子里的鱼饵还带着泥腥味。
五六个歪戴帽子的地痞晃过来的时候,老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领头的混混一脚踢翻鱼篓,唾沫星子溅在滚烫的石板上。
这群人胳膊上的青龙刺青还沾着昨夜的酒气,后腰上鼓鼓囊囊别着家伙什。
要搁平常老百姓早就吓得掏钱,可这老头慢悠悠把烟丝按瓷实了,说了句叫人后脊梁发凉的话。
让你们老板亲自来拿。
张啸林接到消息时正在赌场数银元,金丝眼镜差点摔在地上。
三辆黑轿车卷着尘土冲到江边,这位上海滩出了名的活阎王,下车时皮鞋踩得码头木板吱呀响。
可等他瞅清楚钓鱼人的侧脸,巴掌大的金怀表啪嗒掉进江里。
刚才还横着走的混混头子,这会儿被自家老板抽得原地转了三圈。
看热闹的脚夫们揉着眼睛不敢相信,平日里在租界横着走的张老板,这会儿弯着腰给老头递火柴的手直打哆嗦。
法租界巡捕房档案里记着,张啸林上个月刚把英国人的货轮扣下三天,这会儿倒像个挨训的小伙计。
杜月笙吸完最后一口烟,拎起鱼竿要走,二十斤重的金寿桃第二天就变成了闸北难民的救济粮。
这出戏在上海滩传得比电报还快。
四马路的茶馆里,老茶客们嘬着茶垢厚厚的盖碗,说起十年前的旧事眼睛发亮。
那会儿张啸林刚在码头站稳脚跟,眼红杜家堂口的烟土生意,带着两百多斧头帮众半夜砸场子。
结果天亮前,张家八仙桌成了马蜂窝,枕头底下多了把带血的攮子。
自打那以后,三鑫公司分账,杜月笙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铜板都比张啸林腰包鼓。
要说杜月笙的能耐,那得从光绪年间的十六铺码头说起。
十四岁的浦东乡下小子,白天在水果摊当学徒,晚上蹲在赌场门口捡烟头。
黄金荣的场子被劫那回,这个不起眼的小跑腿单枪匹马追回二十箱烟土,从此在上海青帮挂了名头。
军阀混战那几年,北边的张大帅和南边的革命党都要找他搭线,法租界的法国警长见他进门都得摘帽子。
张啸林倒是另个路数。
早先在杭州府衙当差时就爱耍威风,靠着浙江督军的关系挤进青帮。
有回和黄金荣抢女人,他当着半条街的人把枪管塞进对方嘴里。
可就这么个混不吝的主儿,见着杜月笙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。
日本人打进来那年,张啸林把虹口的宅子腾出来给鬼子当司令部,香港的杜月笙听着留声机说了句:"这人是欠收拾。"
江边的钓鱼风波过去没俩月,闸北码头的苦力堆里多了几个生面孔。
有个脸上带疤的汉子逢人就吹,说当年差点揪住杜老板的衣角。
扛大包的听了直笑,说你要真碰着杜先生,现在早就在黄浦江喂鱼了。
这话倒是不假,租界档案里白纸黑字记着,那阵子江里飘起来的麻袋格外多。
等到日本人投降前夜,张啸林躺在法租界的洋房里挨了黑枪。
贴身保镖的子弹穿过委任状,打进他心口。
杜月笙在香港听到消息,把刚熬好的中药泼进痰盂。
后来他烧光了保险柜里的借据,跟儿女说钱债好还,人情债难清。
那会儿黄浦江的轮船还在呜咽,可再没人敢在江边收什么钓鱼钱。
如今外滩游客挤在和平饭店门口拍照,导游指着江边说当年这里是大亨们的战场。
穿旗袍的女孩们听着传奇故事咯咯笑,谁也没注意浑浊的江水底下,沉着多少生锈的斧头和褪色的刺青。
只有摆渡的老船工还记得,每年清明前后,总有几个白发老头来江边烧纸,纸灰打着旋儿往浦东方向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