俺妈说想我了，呀，这小老太太，耳朵疯想吧。 我回她:在医院陪侄儿呢。 她怒了:立马滚回来。 我:当我是驴粪蛋呢。 从大同回老家，也得一个小时，从太原滚回来，您以为容易，回不去。 老太太大字不识三个，一辈子走的最远的路是娘家路，她晕车，吐得昏天黑地，不吃不喝难受四五天，才能缓过劲儿来。 所以从不出远门，老太太大概以为太原到朔州，就像我家到姥姥家那条油蜒小路，小时候我和弟弟连滚带爬欢腾着跑去了，吃顿午饭，圪墩在窗台上，挑那又大又圆的黄脸蛋杏儿，摘上一兜儿，趁夏风吹走烟帘雨雾，在明艳的芬芳中，又一路浪回家了，小时候的每一寸时光都是有温度的回忆。 我妈一说想我，我就知道她缺钱花了。 不用她开口，我立马转了两千，安她的心。 老太太秒收。她回我，这么点怎么够？ 我的天，您院里有菜吃，柜里有衣穿，出门有嗑唠，这舒心的日子，每月两千往哪儿花去？ 她说:我白养你了。 我窃笑，我是奶奶养大滴，您应该说我白生你了。您那子宫是我住过的世界上最贵的房子，我还您生恩。 我小心翼翼问:要多少？ 我妈说:一万。哦嚯，小老太太，您把我当提款机呀，我这杨白劳挣一万块得卖多少手机，费多少唾沫星子呢，一点也不心疼我，狮子大开口！ 我妈也觉得口开得有点大了，她说，我不花，给小宝看病用。 侄儿看病有我们呢，您操这闲心干啥。 小老太太命令我:快给我转钱。 我问:到底要钱干啥呢？ 老太太说:攒起来给我孙子娶媳妇。 您孙子娶啥媳妇，我只求他健健康康滴。 老太太说:娶，买个黄花大闺女回来冲冲喜，说不定我孙子立马好了。 哎哟，我的姥娘呀！电视剧看多了吧，连冲喜这一套都学会了，这是啥年代，还冲喜。 这老脑筋真的让人哭笑不得，我曾有个哥哥，高烧40度，孩子烧成了一块炭，她不抱着到医院，非要讲迷信，喝什么锅底灰，拿着红背心晚上去叫hun。 爸不在，奶奶拗不过，生生耽搁了。几十年前栽了跟头，到现在不摸额头，这又想起一出是一出，墙都不扶，只扶我妈。 没心情和她杠，只好给她凑了个整数，老太太疼孙子是真的疼，自从孙子生病，担惊受怕吃不下饭，早晚三炷香，求了菩萨求大仙，头嘭嘭嘭磕在地上，特别的虔诚。 我妈从小就不待见我，但是疼我弟弟，宠我侄儿，全部心血都给了男丁。香火嘛，顶门立户，上坟尿尿，村里人的执念。 我弟从小脑子不开窍，一进教室就喊困，一下课就人来疯，后来呢，背着书包上学去，临近校门时，呲溜一扭身钻进学校旁边的小巷，人没影了。 他草垛下小河边疯玩，觉得肚子咕噜咕噜唱空城计，下学时间快到了，他又摸到学校门口，跟着放学大军回了家。 他还篡改分数，19分改成99，我妈也不管满卷子的xx和空白，喜得哈哈的，我儿聪明，掏出10块，奖励你买零食。 后来，班主任老师家访，我妈才得知弟一年来不进教室，连那19分都是抄别人的。她不怒，她说，男孩子顽皮，长大些就懂事了。 不是爸爸后来管教，我弟就是个阿斗，妥妥的二世祖。 她惯孙子，为此常和弟媳起龌龊，娘俩经常闹个烧鸡大窝脖，可惜世事弄人，侄儿得了重病，我妈的心像放在烙铁上生煎。 想想我妈这一生，挺偏执，却也是个可怜人，10岁时丧父，下面跟着三个小和尚，饿的饥了一顿又一顿。 婚后丧子，晚年丧夫，如今侄儿得了病，真的可怜，已经失去到不能再失去，她的心在一次次失去中破碎，再缝起，然后再破碎。 晚上睡不着觉时，常常听到她一声长叹，弟弟说，有时藏在被窝里呜咽。 命运，有时真的可恨，别尽着她一个人折磨，瞧瞧她风中零乱的几根白发，我妈站在村口，远远的凝望，她又想谁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