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排便不自由,则学习无意义
学习是为了养成独立人格,而不是在学习中被抹杀人格。
作家阎连科曾说过:「如今我们生活中发生的事情远远比文学更丰富……生活的过分荒诞,让我们已经无法理解其本来的逻辑。」
可即便是提出「神实主义」的他,恐怕都写不出这么魔幻的情节来——在当下,一群人正呼吁:把孩子的如厕权还给孩子。
原因很简单:很多学生被夺走了「排便自由」。
有网友由此「钩隐抉微」起来:有名人回忆录提到,上世纪50年代,某地有幼儿园安排孩子早上统一拉屎,拉不出来会被惩罚,结果有小孩捡别人的屎凑数。
要是属实,那离谱程度确实有得一拼。
01
乍听起来,呼吁将孩子如厕权还给孩子这事,本就极具荒诞性——「如厕权」还需要被捍卫?
排便是天赋人权,若导入马斯诺需求层次理论视角,那它就是初级需求中的底层需求。
人有三急,内急居首。究其刚需程度,大概仅次于呼吸喘息。
连如厕权都要捍卫,下次不会再下移到连学生呼吸权都要捍卫了吧?
更荒诞的是,这事竟然发生在2025年。
这意味着两点:1,情况已存在多年;2,问题被习焉不察。
这不得不让人深思。
说真的,许多70后、80后、90后上学时,其实都曾有过「拉不出来」的经历。
20多年前,我上初中时,括约肌就没少受过罪:在老家(黄冈)的乡村中学读书的我,在初三那年,长期被粪块堵塞所困。那段难熬的日子,至今仍不忍回想。
我原本以为,这些泥泞时期的非正常情形已经过去了,今天的孩子再用不着受这份罪了。
但事实证明,我还是森破了,我这只蛙还是没跳出「进化论」的井口。
02
现实中,部分中学生的日常是:
白天上课时和晚上熄灯后,都不能走动,想要如厕,只能「定时排泄」。
可课间10分钟经常被老师拖堂和「8+2(提前2分钟回教室)」的规定拆得稀碎,再加上一群人在集中时间段抢一个坑位,所以就算憋得满脸通红,有时也只能抑制便意。
基本生理需求被抑制的后果,就是很多孩子承受了他们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便秘症状。
《南方周末》的报道里援引的数据说得很清晰:据多位医生筛查,在上海崇明,4969名参与调查的学生中,患有功能性便秘的学生占比13.95%。
▲图片来源:《南方周末》的报道截图。
有河北的医生也说到,近两年他已接诊过10名超过一个月不排便的学生。
如果说便秘是学生身体向强负荷的抗议,那漠视就是教育向耻辱柱的俯首。
不知道很多教育管理者看到这,有没有被李诚儒点中穴——如芒刺背、如鲠在喉、如坐针毡?
我以往以为鲁迅「救救孩子」的子弹射向当下,射中的怎么也得是那些宏大的结构性症结。
谁能想到,孩子排便问题也能成靶心?
03
在网上,有网友说:生理器官就长在孩子身上,他们想拉,谁拦得住?
抛开事实不谈,当下的孩子没理由便秘——你多吃蔬菜多喝水,想拉时去就拉,怎么会便秘?
可回到现实,你得首先承认,现实有时候就是病态般的割裂。这类割裂就体现在:
一方面,很多老师在中高考誓师时,还会用「决战巅峰,我必成功」为孩子打鸡血。
就差让他们穿上哪吒套装,让他们代入「我命由我不由天」的情境中了。
另一方面,他们又会用自习课溜去上厕所会被通报的行为给孩子上一课——你什么时候上厕所,不由你,由我。
一方面,整个社会总在喊「再苦不能苦孩子」,似乎把孩子看得很重。
前两天张学友东莞演唱会因跟高考撞期遭家长投诉,每年高考季都有青蛙因「吵到孩子」而遭罪,都成了不能委屈孩子的佐证。
另一方面,全社会又频繁用「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」,给孩子内服外用吃苦教育。
哪怕很多苦是没苦硬吃,吃了未必能成「人上人」,只能说明「能吃苦」。
加缪说:生活不就是这样,毫无道理地受着苦,又毫无根据地抱着希望。
许多人是让孩子毫无道理地受着苦,又让孩子毫无依据地抱着希望。
孩子们被现实毒打,他们就是打板子的执板衙役。
04
「没苦硬吃」是病,「没苦逼着孩子硬吃」是病上加病。
有病,就该吃药。
但有些人病了后,不是自己吃药,而是施虐般地给孩子加大剂量。
对他们来说,逼孩子吃本不必吃的苦,就是边沁Panopticon模型的教育版里的服从性测试。
你跟他们说,应该把学生的「如厕权」还给孩子。
他们可能会说:不是不让学生如厕,是学校有学校的管理。
你跟他们说,管理不是不能适度严格,但也不能过度严苛。
他们可能会说:学校的统一管理,是为了让学生更好地学习。
你跟他们说:可要是孩子憋坏了身子,反而更影响学习。
他们可能不响。
▲学生排便难题不能不正视。图片由豆包AI生成。
回归教育本义,教育重在「立德树人」,本该是栽培苗木的锄头,却到他们那里,却成了修剪棱角的剪刀——那些不符合「标准」的逸出枝丫,正被他们悉数剪掉。
毕竟,他们秉持的是规训视角。
在此视角下,学生排便需求解决也得变成计划思维下的可控事项,拉尿排便不按时就是需要矫正的行为偏差。
你说教育不能没了人本温度、人文关怀。
可他们看到的,却是统一管理的效率。
某种程度上,这也是管控欲持续外扩的结果。
最开始,他们管学生穿着颜色;到后来,他们管学生头发长短;再往后,排便时间也要管起来……这印证了大卫·休谟那句话:各种liberty,很少是一下子丧失的。
Ps:这里面的「他们」,指代的并非所有教育者,而是一部分。
05
在何时如厕都得接受统一安排的氛围中长大的孩子,是很难有松弛感的。
当他们排便都得像机器般卡点式运转,法条紧绷会内化为他们的默认状态。
当紧绷跟紧绷共振,随之而来的,就是「紧社会」的现实图景。
「紧社会」是托马斯·弗里德曼提出的概念,在他看来,那些习惯于强调集体性安排、严格管理的国家就是「紧社会」,典型的如新加坡。
与之相对的则是「松社会」,更强调个人自主空间、社会弹性,法国意大利等是代表:他们的国民身上,普遍有种松弛气质。
这两天,胡锡进讨论起了「性萧条」的话题。
他表达的适当松绑意愿,指向的就是让社会变得更「松弛」。
在社会活力需要提振的当下,这来得很有必要。
但如果教育者动辄用「定时如厕」之类的驯化举动,将「紧」字诀刻入孩子的DNA里,那社会节奏「松」下来就注定变得很奢侈。
这绝非好事。
要让社会不那么紧绷,教育层面的松绑是应有之举。
把孩子的「如厕权」还给孩子,就是最低限度的身体自主权保障。
06
说到底,对社会各方而言,兴许都该意识到一点:
若排便不自由,则学习无意义。
学习的目的是什么?是为了考上清华北大吗?
考上清华北大当然可以是目的,但更重要的,是养成独立人格。
如果连个健康身体和健全心智都没有,那也就是个考试机器而已。
而教育的价值,也在于培养出完整的「人」,让人得到更全面地发展。
抑制人的排便需求,无异于对个体尊严的精神去势,显然与此相悖。
对很多教育者来说,他们也许该被哈耶克上一课:如果一个人不需要服从任何人,只服从法律,那么,他就是Free的。
想如厕就如厕,是孩子天然的权利,不是特别的恩赐。
不要总想着用规训的藤,来缠住孩子本该舒展的生命。
这其实可以总结为一句更简单的话:请把人当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