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80年,李文忠单独求见舅舅朱元璋,正色道:“陛下,胡惟庸一案牵连过多,如果再不禁止,我 朝人才恐怕要被您杀光了,恐对江山社稷不利。”
濠州地界连着三年没下一滴雨,庄稼地里裂得能塞进小孩拳头。
朱家老两口躺在草席上咽了气,剩下半大小子朱重八和姐姐守着空米缸发愁。
这年冬天冷得邪乎,十五岁的朱重八拿草绳扎紧破棉袄,揣着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面饼,踩着冻土往村东头走——姐姐嫁到李家有五年了,刚生了个虎头虎脑的娃娃叫李文忠。
李家日子过得也紧巴,但好歹灶膛里还能冒烟。
朱重八三天两头往姐姐家蹭饭,跟小外甥玩得亲热。
五岁大的李文忠总爱揪着舅舅的破衣角,听他讲庙会上看来的英雄故事。
院墙根底下,舅甥俩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城池,拿石子当兵马,玩得满身是土。
老天爷像是存心作弄人,第二年蝗虫把最后几棵庄稼啃得精光。
李家当家的带着媳妇孩子往南逃荒,走到滁州地界时,李文忠他娘病得只剩皮包骨。
临咽气前把儿子托给丈夫,话都说不利索:"往北走...找重八..."
八岁的孩子还不懂生死,攥着娘冰凉的手哭哑了嗓子。
这时候的朱重八正在皇觉寺里扫落叶。
说是出家当和尚,其实就是混口饭吃。
庙里存粮眼见着见底,方丈把年轻和尚都打发出去化缘。朱重八揣着个豁口陶钵,沿着淮河两岸要了三年饭。
这段日子把他骨头磨硬了,心肠也淬得冷热难测。
二十岁那年投了红巾军,凭着打仗不要命的劲头,在郭子兴帐下混出名堂。
那天晌午,军营外头来了对叫花子似的父子。
当爹的佝偻着背,小的约莫十二三岁,脸上脏得看不清眉眼。
守卫正要轰人,小孩突然扯嗓子喊:"俺找重八舅舅!" 朱重八闻声赶来,盯着孩子眉间那颗红痣看了半晌——跟他姐生前一模一样。
马大脚(后来的马皇后)正在缝补战袍,听见帐外动静出来看。
见着浑身打摆子的李文忠,二话不说把人揽进怀里。当夜,朱家三口围着火塘喝野菜粥,朱重八给外甥改名叫朱文忠。
马大脚拿旧军衣改了两套衣裳,教孩子认字算数,当真当亲儿子养。
往后十五年,朱文忠跟着舅舅打天下。
打滁州城头第一个攀云梯的是他,鄱阳湖火烧陈友谅战船的是他,平江府活捉张士诚的还是他。
朱元璋称帝那年,三十岁的李文忠已经是大都督府左都督,手里攥着半壁江山的兵权。
马皇后在南京城里张罗着给文忠说亲事,朱元璋却盯着御案上的密报皱眉头。
亲军都尉府报上来,说李都督前日宴请旧部,席间有人醉话"飞鸟尽良弓藏"。
这话像根刺扎在皇帝心尖上,当年杯酒释兵权的戏码,在他这儿可不会这么温吞。
洪武十二年开春,蓝玉案闹得满城风雨。李文忠在奉天殿跪了半日,求皇上明察秋毫。
朱元璋摔了茶盏,青花瓷片擦着外甥额头飞过:"你倒是会当好人!" 当晚,诏狱最深处的牢房里关进了当朝一品大员。
狱卒私下嘀咕,这间牢房上月刚吊死过个国公。
马皇后翻箱倒柜找出件百衲衣,粗麻布上补丁摞补丁。
这是当年渡江作战时,她连夜给将士们缝冬衣剩下的边角料拼的。
第二天早朝前,皇后穿着这件衣裳站在乾清宫门口,像根钉子似的立着。
朱元璋掀帘子出来,正撞见这身旧衣裳,恍惚间又回到鄱阳湖那个飘着血腥味的清晨。
"皇上可还记得,文忠十八岁那年替你挡的毒箭?"
马皇后声音轻得像片羽毛,"太医说再偏半寸就扎着心窝了。"
朱元璋盯着袖口磨破的线头,喉结动了动。那天夜里,诏狱悄悄放了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,北城根李府后门吱呀开了条缝。
李文忠在家养病的第三年,咳疾越发重了。
太医说是郁结于心,开的药方子换了几茬也不见效。
洪武十七年腊月,四十六岁的曹国公薨了。出殡那天,南京城百姓挤满了十里长街,都说李都督是活活憋屈死的。
朱元璋在奉先殿独坐整夜,案上摊着追封岐阳王的诏书。
烛火摇曳间,仿佛看见个总角小儿拽他衣角:"舅舅,等我长大帮你打坏人!"
老皇帝伸手去够,却只抓住把冰凉的空气。三更时分,司礼监掌印太监听见里间传来声长叹,像钝刀刮在青砖地上。
太庙配享的典礼办得风光,可功臣庙里的画像终究不是活人。
每逢朔望日,朱元璋总要绕到武臣廊转转。画上的李文忠身着明光铠,眉眼还带着少年时的英气。
老皇帝扶着廊柱咳嗽,忽然想起外甥最后一次进宫请安,背影佝偻得像他早逝的爹。
这年冬天特别冷,应天府连降三天大雪。正月十五赏灯夜,七十一岁的洪武皇帝站在城楼上,看满城灯火如星子坠落。
恍惚间听见身后有人唤"舅舅",转头只见风雪漫天。贴身太监看见皇上肩头微颤,也不知是雪水打湿了龙袍,还是别的什么缘故。